林连玉研究中另类视角与方法的可行性

 

林连玉研究中另类视角与方法的可行性

庄兴亮

又是华教节的月份了。屈指一数,林连玉先生已经离开了我们近24年;林连玉研究也俨然成为我国华文教育史研究中的一项不可或缺的重要学术课题。这些都足以反映出昔人虽已长逝,但先生之风,山高水长。然而,无论当我们翻阅廖文辉于2005年所整理的〈20年来的林连玉研究概览(1986-2005)〉,抑或对照廖君今年9月在“林连玉与马来世界的对谈学术研讨会”上发表的〈二十余年来的林连玉研究概览(1986-2008)〉时,都会不觉地发现,一直以来有关“族魂”的学术研究,很大程度依然停留在对其教育理念的分析与少数个别“从政治发展的角度以及与政治人物互动关系切入”之探究上。总括而言,在不囿于感性的回忆式书写以后,林连玉研究依然离不开其国家意识和民族教育斗争的范畴,而更多的时候,则是罗列、整理,再以特定的学术理论对所归纳进行“现代学科意义”的阐释。

如果由1986年算起,当愈来愈多的学者在已成为华教运动轴心原则的“林连玉精神”、“林连玉思想”上继续延伸做文章,“以古鉴今”式地设法使林连玉精神更好地体现出所谓的现代意义之际,人们往往就会误以为时至今日的林连玉研究似乎面对了“瓶颈”。随之而起的,即为学界对新资料的发掘与新视角的开辟之呼声。然而,当我们忙于比较研究、整理林连玉家信以及出版外文的相关研究资料时,是否曾经驻足仔细审视“传统的文史分析法”真的已“无法阐发其内在意涵”?现有的林连玉研究材料难道皆“物尽其用”,全都挤干当中的“水分”了吗?

余以为,未然也。历史人物研究中最可贵的,莫过于当事者所亲自留下来的作品,它将是探视作者思想最直接的第一手资料。综观林连玉本身的论著,主要可分为诗文创作与其有关华教的论述。在研究林连玉为华教奋斗的历程中,学界多以后者为引述对象,但对林连玉当初无论是为了糊口而写,还是有感而发的诗文则相对地忽视。余英时近年的大作《未尽的才情——从〈顾颉刚日记〉看顾颉刚的内心世界》(联经,2007)正是由《顾颉刚日记》中提炼材料,籍此概括了顾氏一生的主要活动范畴。诚如书中〈引言〉部分所述:“这不是发人隐私,而是因为非在这一方面有所深入,便不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如实地呈现出来。”林连玉虽然没有顾氏的鸿篇巨制,可由此推之,当我们把焦点过度放在林连玉对于华教的贡献时,其遗留下来的诗文作品或不失为让后人窥视林连玉在对母语教育以外的情感世界;在还原一个生活史上的林连玉之后,再回头由其笔迹中寻觅林连玉教育思想形成背后的更深入的原因以及更清晰的发展轨迹。

目前经林连玉基金负责整理且已出版的林连玉诗文计有:《连玉诗存》、《杂锦集》、《吴钩集》(皆出版于1986年)以及《姜桂集》(2002),当中既有诗集,也有杂文集。姑且先不由“文学角度”来检视这些诗文的文理是否可观,“文史结合”的视角底下,就是通过细致地查阅一篇篇出自当事人手中的文字,再结合与其它自传式回忆录与华教发展史上的大事记,以诗文证史。比方说,至今学界仍无法严格地判定在那个风云变幻的大时代中,一位曾受过五四新文化运动冲击的年轻南来教员的政治倾向:究竟是亲共,还是反共?又或不亲不反?从诗存中,我们可以读到〈悼周恩来〉的四首七律,可是却不见林连玉写给较之先后去世的蒋介石与毛泽东的任何文字,这些是否又意味着林连玉所认同与敬佩的是一种超越政治、党派的人格情操?当我们的脑海里一再回荡着林连玉铿锵有力的对着这片土地要“克尽义务,不二效忠”的呼吁时,即便于1951年正式成为马来亚公民,甚至推动马来亚联合邦华校教师会总会成立后,另一厢的文章中是否依然出现“我们祖国解放”、“我们的国父孙中山先生”等矛盾字眼?撰文所关心的重点是否仍旧是中国国内的情况?此外,林连玉的诗文中还有不少是品评历史人物的,从他的评议中能否还能对其史观窥探一二呢?以上的这些确实值得细细咀嚼与思考。因为,或许只有凭着这些文字,我们才有可能更贴近林连玉从那个“烽火连三月”的二战期间到“五洲震荡风雷激”的年代,尝试更好地厘清他何以由最初“思家念切”到最终“共存共荣”思想变迁的轨迹。

然上述的研究视角还将会面对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那就是:每篇文字的著述具体时间。通观上所提及的四部著作中,唯有《杂锦集》在每篇文字末端详记写作日期及《诗存》中部分的诗篇有述及写作背景外,其余并无标明时段。究竟是作者著述时阙而不书,抑或整理者忽略漏载,还望将来重新刊印时能够加以纠正(说明)。毕竟,不同的时间点会有不同的思考模式,一种思想的诞生绝不会是突然迸发的,它必定是有其受客观与主观因素影响而发展下去的一脉相承。因而,唯有了解了文字的写成时间,方可在掌握其变化脉络的同时,甚至可以编成类似“文集编年”(将来如有能力整理的话,针对近体诗部分,“文集编年笺注”的方式或更完整)的史料,进而写成比目前一般点列式的“生平年表”更为完善的“编年事辑”。

诚然,这确实是一项极为粗浅的构想,尚需各方专家学者进一步的鉴定与指正,以及诸方孜孜不倦的努力。窃以为,“林连玉”作为我国华教奋斗史上千古明晰的名字,对林连玉的思想与精神的研究必须是全面且深入的:不但要求其是,还要求其所以是;不但须知其然,更须知其所以然。我们必须对“族魂”有信心,绝无必要担心“华教斗士”以外的形象与事迹被进一步发掘以后会有损于后人对林连玉的敬仰。正如读了《未尽的才情》以后,丝毫撼动不了这位上世纪“古史辨”运动的倡导者在史学界中的地位一样。回归朴实的文本,还原真实的林连玉,实为发扬林连玉精神的最好方式。因为,如果信仰不是经过探索获得,那么它一定很脆弱,稍微一点磕碰,或许就会如漆皮似的剥落。只有当一位有血有泪的林连玉形象呈现之时,林连玉才会更贴近我们,我们也才能因此更清楚地理解与体会先辈们所走过的段段峥嵘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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