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赴永春,岂仅为家书

考察团成员与永春县归国华侨联合会郑志民副主席(左四)合影。(2019年4月6日)

 

2005年,与廖文辉博士、基金主席陆庭谕及总务尤培胜专赴永春,的确是为林连玉的家书,因为林建春先生(林连玉的长孙,也是当时永春县文化局局长)不允许任何人浏览家书,除非是林连玉基金派人去看。结果,我们如愿以偿地影印到两套林连玉写的家书,连信封也不放过。

十三年后的2019年4月6日,应届基金主席刘志文亲自率团再赴永春,此行名为“林连玉先生在中国活动遗迹考察团”,不仅为家书。当然大家还是满怀希望能把林连玉家书真本捧回马来西亚的林连玉纪念馆,毕竟林连玉的事迹及奋斗是在马来西亚,是马来西亚华人社会的“族魂”,他的灵魂与这块土地相溶合,难分离了。

“一经堂”中堂供奉着祖先牌位及照片。

林连玉的任何文物、言论笔迹,都是历史的见证,见证他的活动、奉献、牺牲与理念。然而,林连玉的子孙辈也欲从家书追溯他们家族的历史,知道自己目前所在,承前启后,不断延续;甚至地方上的社区也有愿望知道杰出儿女的英伟事迹,以证地灵人杰,毕竟是这山这水孕育了他们。最后,花落谁家,家属还是有最大的发言权。可庆幸的是,几方面注重历史与文献的人士与单位开始关注这套家书,并着手研究及展示,这有助于史迹的保存、研究、传播与宣教。较深入研析的是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副研究员兼当代宗教研究所主任陈进国博士,他写了一篇论文〈士的精神与家族教化——以林连玉家书的记忆书写为例〉,尝试从历史人类学的视角,以林连玉家书及地方文献史料为基础,思考中国文化“士的精神”如何在传统家族教育中得以涵化,从而影响家族个体的生命气质和人格养成;也通过林连玉祖孙三代之“士”的家族传承记忆,作为透视近现代中国家族社会文化变迁的一个缩影。更难能可贵的是,陈博士在他的故乡外碧村主力策划“乡土记忆馆”,也计划展示林连玉的事迹与部分家书影印本。

万春桥已有百年历史,系双孔石拱桥。

今年之行的确不仅为家书,是要寻找林连玉的根——他的家乡、他的故居、他的亲属、他的学校。林连玉在马来西亚极力捍卫华教权益,不惜牺牲公民权与教师准证的意志力来自哪儿?他的“威武不屈,贫贱不移”的为人处世态度承传自哪儿?他独立的风骨及人格的力量秉承自哪儿?一切不是从天而降,不了解林连玉的根,就不能全面认识他。所以走一遍林连玉在中国的足迹及结合到他在马来西亚的事迹,都是林连玉基金同仁的必修功课。

万春桥桥亭旁立有〈重修万春桥记〉(2007年)。碑文中提到,林以仁于清光绪年间主持建造万春桥。

从这个角度,此行可说收获丰硕。

林连玉深受祖父林以仁身教言教影响,要了解林以仁,不得不看壶口桥。林连玉战前在尊孔老同事兼挚友、中国国宝级书法家、澳门华侨总会前主席梁披云有云:“桥横壶口,胜接仙源”,壶口桥是蓬壶山水汇聚要冲,是一镇名桥及一镇胜迹,有了她 ,壶口文明古镇才名扬遐迩、美丽迷人。蓬壶也吸引许多名人雅士,如此诗所吟的“蓬山雅韵弘公范,壶水清音朱子诗”的弘一法师及朱熹。从1999年出版的《集资重建壶口桥纪念册》,知道该桥是宋绍兴年间陈知柔肇建,明洪武年间吴孔昭再建,清光绪二十年至三十年年间由林以仁三建。壶口桥是林连玉祖父“德高望重,热心公益,以整顿一乡一邑为己任”的主要历史标志。乡里人称他为“桥仙”,除了壶口桥,他也倡建西昌水尾万春石桥,修造军兜、陈坂、安泰木桥,但以建造壶口桥工程最艰巨。当时的设计是三孔两墩的石拱桥,桥边有石栏杆,桥头有碑亭,造型美观,但工程巨大。林以仁亲自担任董事长,严格督造,虽是一介寒贫“儒士”,却有办法以他高风亮节及正道廉洁的声望,一呼百应,众志成城,在四年内完成建桥。林以仁在《募建壶口桥征信录小引》留下这句:“君子乐输,贤豪好行义举;天虹横涧,过客勿须回轮。”后人还把“桥仙”造桥的故事编进《中国民间故事集成》(永春分卷)内,成为永春世代传颂的民间传奇人物。虽然拱桥1970年代毁于洪水,镇政府1990年代博采群谋,再次修建,但林以仁的功业已无法磨灭。

万春桥上佛龛前柱题有上联:“对上帝何须下拜”,一百多年来还未有人对出下联。

在镇领导及父老陪同下,访问团漫步在这道镇里人称谓“风水桥”上,俯瞰下方孕育万物欢畅奔流的桃溪,思绪飘向马来西亚吉隆坡教师公会旧大厦及教总大厦,那是林连玉在1940年代及1950年代前后短短几年内筹建的两栋大楼,丰功伟绩堪比这几座桥,甚有过之,都是造福人群,发自社会责任的心,且组织实践能力非凡人所及。此时深刻见识到,林连玉家族文化基因代际传递的强大。

林连玉在永春蓬壶镇西昌村的祖屋。

我们也漫步到另一道风水桥——万春石桥,亭中有佛龛,供奉道教神明玄天上帝塑像;佛龛内有一副对联:“万山供画凭栏读,春水闻声人庄流”;佛龛前柱有半副对联,据说是桥仙题了上联:“对上帝何须下拜”,至今百余年还没人能工整的对上下联。

接着是必访之地,林连玉祖辈故居“一经堂”,与上次的印象无多大变化,整理得较干净,只开放中堂让人参观,左右两侧的居房锁住。林以仁、林奉若及林连玉三个人受同源传统文化熏陶濡染,有为民服务之共同志愿,但走出三条各自精彩的道路,互相映照,应该非常吸引人。它会是西昌村丰富的文化遗产。2017年底,永春普济寺前住持贤启法师及贤彦法师先后带团访问林连玉纪念馆,提及要将“一经堂”修建为林以仁、林奉若及林连玉三代名人纪念馆,希望林连玉纪念馆提供资料。

从“一经堂”移步到咫尺之遥的“蓬壶镇西昌村综合文化服务中心”,由四个家族,包括林连玉的家族,捐出古厝而成。改造是古中带新,融入艺术,在局部呈现新的气象,保存着在地性,让村民有亲切感。中心内有香道馆、书画馆、素食馆、图书兼活动空间、传统手工体验馆等。这个中心活络起全民的生命力:素食馆每天提供免费午餐,由村民自种自煮;老少勤学书画,练白鹤拳,唱南音;也迎来许多城市团体到此体验生活,比如北大耕读社在今年年初特来此办第二届的“经典与乡土”冬令营,“寓经典于乡土,从乡土察自身”(一同学说)。泉州晚晴扶老公益服务中心负责人林士祝说:“我们的特色是自然没有刻意改变原有住民生活,以本地人自己找回优良传统,以惜福、习劳、感恩、自尊的文化,以让老人们成为宝,使其老有所为,老有所乐,老有所觉,形成敬老、扶老、学老的互访参学的交流,形成自主、互助、自尊的文化,自觉到文化自信的文化魅力”。对林连玉基金,这是一个地方研究及保存文化资产可借鉴及学习的经验。

由林氏家族老宅“尊敬堂”、“福裕堂”打造而成的“蓬壶镇西昌村综合文化服务中心”。

此行对本人最大的收获是能登上一千多年历史的永春普济寺,只因为弘一法师及林连玉的父亲林奉若。永春普济寺是弘一法师在闽南驻锡最久的寺院,共572天,法师就在普济寺后半山腰顶寺——林奉若建造的茅蓬闭关。林奉若在〈弘一法师与普济寺因缘〉一文中记述:“弘公爱茅蓬僻静,奉若即以茅蓬供师,并任供养之役。”供养包括提供饭菜。他们在1940年代先后仙逝。70多年后,2017年千里迢迢的普济寺联系上林连玉纪念馆;两年后,林连玉基金也千里迢迢回访普济寺,那是当年种下的缘分。

普济寺住持贤旺法师携众僧及志工列队迎接,带领游览正殿前的半月池,瞭望远处五峰排开连成的锦屏,云雾绕漫,美景变换无穷,如此位置名副其实的如朱熹所题的“桃源甲刹”。在正殿举行简单佛礼仪式,参访各堂包括“弘一法师纪念室”。最后交流,观看珍贵的影片,还获赠一套《弘一法师书信全集》及一尊弘一法师塑像,隆情厚意,无比感恩。

令人振奋无比的,贤旺法师在交流前率众攀登后山前往顶寺,山路虽然有点弯曲陡斜,但不难走。穿过茶园及不知名的植物丛草,终于来到“弘一法师闭关遗迹”。那是松林环绕的一块空坪,进入眼帘的是一座三合院式的民居,正厅布置成佛堂。林奉若的茅屋实际上已湮没在浓密丛林中,幸亏废墟尚有几段墙基,一方土台及天井,让后人按老照片重建。

普济寺特别安排种植茶树活动,让团员体验其中的乐趣。

松树,松树呀,是我们到普济寺前念念不忘的。林连玉在1973年的家书中,有请家人到普济寺时要看看无脚仑松树生长的情况,那是他十一、二岁时一万株树苗中协助种了几百株。六十年了,他念念不忘:“现在经过六十左右年,有成功的当然已很高大,我虽然没法欣赏我的成果,但知道情况也是一种安慰。”读来心酸。所以,我们怎么不盼望看到那松树呢?翘首仰望,百年来坚强耸立在斜坡上的松林仿佛向我们摇手招呼,炫目阳光照耀下,我恍惚中看到林连玉带着微笑在松林间俯瞰着我们。我突然有个冲动,要进一步探索林奉若与林连玉之间的矛盾情怀,弘一法师与林奉若的因缘际会,或非我凡夫俗子所能理解,但他们的故事是多么曲折动人呀!

下山回程中,贤旺法师用心良苦,安排每一个团员种一棵茶苗在半山腰的茶园里。以后茶树长大,顶寺、普济寺、松树、茶树,浩瀚宇宙下,我们都融合一块了!

 

(后记:因篇幅所限,考察行程无法在本文一一列举,仅能着重于叙述蓬壶镇西昌村的行程,敬请读者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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