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按:林连玉基金、吉隆坡暨雪兰莪中华大会堂青年团以及森美兰中华大会堂青年团于2014年5月31日至6月8日联办“台湾民主与公民社会考察团”,以加强我国社会营造与公民社会的各项工作。其中,考察团访问了台湾星火燎原工作室执行长向家弘。有鉴于交流内容丰富,极富启发性,特此加以整理报道,以供读者参考。
台湾政治、经济与文化背景
国民党在台湾实施高压统治,长期戒严中没有任何的出版、言论自由,知识分子与精英遭受迫害。虽然蒋经国在晚年比较开放,但是转变的关键不是因为执政者大发慈悲,而是来自公民社会的主张和行动。
台湾经济起飞后,成为亚洲四小龙之一,带来了变化——中产阶级的出现。中产阶级拥有一定的财富,而开始渴望追求公民与政治的权利,并希望参与国家政策的制定。在这之前,国民党在来台湾以后,几度打压本土文化,企图消灭在地的文化、族群语言,例如布袋戏演出须以华语呈现。
另外,早期台湾的教育系统是教授中国历史。随着社会教育程度越来越高,台湾民间开始认同自己的土地,而不是认同中国大陆的事务,继而催了生台湾本土化运动。1990年之前,台湾出现零零星星的政治运动。1980年代解严后社会运动的风险降低,几十年被压抑的社会力量急速爆发,掀起一波波社会运动的浪潮。
经过社运的洗礼,许多不公不义的国家大议题几乎已被处理。激发大家再次重新思考的是台湾中部的一场农民抗争(520农民运动[注1])。当时农民为了全国农民的权益到立法院请愿,不小心擦枪走火,演变成激烈冲突。
在华人的社会里面,农民是相对保守与温和的社群,农民的抗争彰显其议题的急迫性。马来西亚的白沙罗华小事件在台湾被定义成社会运动,而社会运动的定义是一起反对,直接去冲突和面对议题。然而当离开集会场合,回到日常生活,集会者是否还是处在公民的状态?也许在街头的时候参与者犹如是正义的化身,但是回到家却继续忍受腐败的制度。
社区运动与社区营造的区别
台湾早期的运动是对于现状不满意的表现,受压迫、会抗争却不见得会提出看法。运动注重打群架,人越多越有力量,这也是社会运动。后来的社会运动发展成不只要会批判,也要会组织与行动实践。批判不能只是情绪上的不满,像抗议核四厂的时候,除了批判也提出很多论证与替代能源方案。因此批判要有主张和论述,组织社会群众进行社会改革。
社区营造是个民主进程。运动是有阶段性的,一个社会没有民主化,就不会有社区营造,若然先做可以做的事情,有阶段性地操作。社会运动靠的是冲撞,在街头是没有个人,来的人身份不重要,算的是人头。反观,在社区营造里面,每个人都非常重要。当街头运动走下坡的时候,就会意识到运动不能只有群众,不能没有主题。
在台湾很多老一辈的人,都很关心政治,很多人坐在庙口讨论候选人,但是他们不会坐下来讨论小溪的问题或关心的社区文化遗产。台湾的民主化是在大选后,各类国家议题则交由国会辩论处理,然而国会其实一点办法也没有。选举完后因为没有社区的参与,缺少参与讨论的习惯与机会。要怎么让公民持续关心与参与公共议题,必须先从周遭的公共议题开始。社区居民互相讨论找出解决方案、学习开会、讨论的技巧。虽然尺度很小,但却是公民养成的过程。
新的社会运动展开——社区营造
台湾社区营造至今已有20年的经验。开始时,台湾各界对社区营造没有概念,借鉴日本社区经验。在与台湾民间的学者所提出论述结合后,社区营造被陈其南[注2]弄成很有意思的东西。
台湾在崛起的过程中面临工业污染,国家得花钱解决。在任何国家,工业化的过程就是从别人身上掠夺财产。台湾的人际关系越来越疏离、非常漂亮的老街被拆光,因为许多老房子的空间规划不适合现在的生活,于是人们把房子拆掉盖楼房。台湾的经济起飞是靠这代价所换来的。
政府缺少社区政策,早期执政党仅通过经费辅助方式控制社区。例如创办妈妈教室,学煮饭、学插花、跳土风舞;男人则学唱歌、练气功、下棋等。每个社区的活动已经规定好,由政府控制社区,而不是从鼓励社区的自主目的出发,导致民间对政党过度依赖。
社区营造的重点在于建立社会共同意识。台湾早期没有社区的概念,只有家属的概念,没有人知道社区是什么。社区不是空间,也不是地理位置的概念。它是共同体概念,也是种意识形态。
台湾社会缺乏由下而上的公共论述。一开始由少数的精英决定,但大多数的意见不见得是对的,往往基于选票的考量而民粹化。此外,由精英提出的政策措施,在社会上讨论时总会产生民间和政府之间的冲突与矛盾。然而社区营造着重于民间和政府的合作关系,并强调精英在丢出任何议题时,须深入了解台湾发展的真正需求。
“文化大国、生活大国”取代“经济大国”
1994年时任政府意识到台湾社会正处于剧烈转型期,因而文建会在立法院正式提出“社区总体营造”政策,以“文化大国、生活大国”提出了两大施政主轴:由上而下的参与、文化地方自治。
台湾在经济起飞的过程表面数字虽然漂亮,但那只是泡沫。台湾面临环境污染,若处理不当,有再多钱还是要戴口罩过生活。台湾与新加坡对未来的想象不同因而结果也各异,若拿两国相比,新加坡的生活是乏味的。台湾不能跟随潮流,不应再只是强调经济发展。当台湾高度的经济成长缓和下来的同时,民间出现多元声音和力量。
台湾的社区营造一开始不知道怎么办,因而先从办文化祭开始,将文化权力释放给县市政府。随后,政府制定了《文化资产保护令》,一旦被鉴定为文化古迹就不能改建,造成一些业主在产业被鉴定前连夜赶紧将之拆除。台湾有很多文史工作者开始忙于保护文化历史古迹,但后来发现四处抢救老建筑也不太有意义。社区营造要处理的不只是建筑的外表,也要关注周遭的人与事。若仅以文史工作室进行文化保存,就算将历史完整收集,当地居民仍旧缺乏社区共同体的意识。
社区营造过程不在乎事务的对与错,而是社区居民的参与和改变。社造等于造人,所有的问题关键点在于人的观念。社区文化资产无法保留是因为居民不觉得有意义,不了解其丰富的历史痕迹。如果谈房子只强调建筑形态是进不了人们的脑袋,必须告诉人们这个房子的故事(长辈的故事)。社造需要回到人本身,比如房子与人和社区之间连接。当感情产生就形成认同,而生命与生命、生命与环境就有了连接。
社造的核心概念如下:
造人——唤起社区居民对公共事务的关心
行动——集体参与,改变现况。
自主——从依赖政府到自主发展
改革——从改造社区到改造社会
从事社造工作时,要把自己变成培力单位。早期社造是由专业团队进驻社区。他们往往举办各类活动,将社区弄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反而让居民对专业者更加依赖,导致社区没有任何的成长,最后反而倒退。专业团队是协助社区的手段,大家都须透过实践学习。
社造的第一步是先了解社区特质和人口结构,再进一步了解社区生活,更要清楚社区居民的需求。若社造者的想像与社区居民连接不到就得不到地方上的支持。切入点越准确,效果越大。先别决定要怎么做,而是想办法符合在地需求。
最后,社造没有道德诉求,不用把帽子做大。社造不能只有使命感,须有策略才能扩大居民的参与。做社造不要太理想,要考虑人性,准备面对的是俗世,毕竟我们不是活在乌托邦。
[注1]:520农民运动:云林县农权会以“农业开放可能导致农民权利受损”为抗议目标,主导台湾南部农民北上台北市请愿,农民提出出全面农保、全面眷保、肥料自由买卖、增加稻米保证价格与收购面积、废止农会总干事遴选、废止农田水利会会长遴选、成立农业部、农地自由买卖等七项要求。
[注2]: 1992年,陈其南受前总统李登辉之邀,回台接任行政院文化建设委员会副主委,接任以后,开始推动台湾的“社区总体营造”,而这项运动,和以往政府所推动的文化完全不同,将文化落实在社区营造中,展现全面性的、全民式的、基础式的文化风貌,让文化不再仅止于办办活动的装饰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