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业霖忆林连玉师

访问者:李亚遨;整理者:康碧真

本期《林连玉纪念馆通讯》的人物专访,很荣幸邀请到马来西亚华社研究中心荣誉研究员李业霖先生。李业霖先生早年在吉隆坡尊孔中学念书,高中毕业后亦曾担任该校的教员。我们冀望藉由此专访,了解更多有关林连玉先生在尊孔学校的教学情况,及其與尊孔学生之间的互动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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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连玉纪念馆馆长李亚遨(左)与李业霖(右)二人相谈甚欢。照片摄于2014年3月28日,孟沙(Bangsar)轻快铁站Old Town餐厅。

第一次听到林连玉的名字

“1952年,我当时在金宝培元念初中三时,就已经听过‘林连玉’的名字。后来,我到怡保育才学校念高中一时,又认识一位从尊孔学校转学来的周姓插班生。有一次,在大操场跑步时,这位同学提到吉隆坡的人物及活动,怡保小地方从未听闻类似的故事,尤其提到尊孔名师——林连玉、饶小园等,我们开始尊敬他。”对霹雳州长大的李业霖而言,“林连玉”这个名字,自此便印刻在脑海中。

在育才学校待了一个学期后,李业霖就转到尊孔学校念书,与林连玉因此牵起了一段师生缘。“我入学尊孔学校时,最先见到的是教务主任饶小园。林连玉当时还是中学部主任,之后才担任副校长。林连玉没有正式教过我,但因为他是副校长,有时也会给学生上上课、谈谈话。我们宿舍一起吃饭的八个同学,当中就有四个是林连玉教过的学生,所以常听到关于林连玉的事。当时,他就像是我们的精神导师。”

印象中的林连玉

过去,有很多人对林连玉的外在形象有负面评语,说他完全不修边幅,头发不梳,有臭味。在访谈的过程中,李业霖不忘为老师“平反”:“在我印象中,林连玉到学校教书时,穿着很干净的衣服,没打领带,穿白鞋,头发看起来比较没什么梳。有时天气较冷,他会穿着外套。”

“至于林连玉在Kampung Baru的亚答屋,我就去过两次,其中一次是陪一位要申请教书准证的同学前去。当时还没有电,用的是大光灯,地上是铺泥土的,他在家里就是穿着背心和短裤。”李业霖犹如走进时光的隧道般,重拾昔日的记忆,继续道:“与林连玉关系比较要好的是永春籍老师和老一辈的老师。午餐时,他通常到Kota Raya(现址)一带吃潮州粥,还有附上小碟梅菜之类的。当时,那里有很多小贩摊子,还有潮州和广东的饭、面等等,有点像现在的小贩中心。至于上海书局一带,林连玉比较少去,而我比较常到苏丹街一带。”

“林连玉对历史熟烂于胸,讲辛亥革命到北伐的历史,简直是如数家珍。高中毕业后,林连玉推荐我在学校当文史教员,教初中一、二华文。当时林连玉任副校长,常在办公室跑动,所以我们的关系就比较亲近了。”

梁启超,“白话文老师”

李业霖在离开育才学校前夕,发表了一篇有稿费的文章,当时还刊登在《南洋星期周刊》。后来,在尊孔学校念书的时候,林连玉亲自教过的学生告诉他,在《南洋商报》商余版发表作品的“康如也”,就是林连玉。“有一次的午餐时间,我曾请教过林连玉要如何写好文章。他在集美师范学校一年级的暑假期间,到庙里阅读借来的梁启超《饮冰室合集》。假期结束后,返回学校就写出了一篇作文,得了90分。他的文学是学梁启超,梁启超也是他的白话文老师。”李业霖又补充:“林先生的杂文,轻松、通顺,有点幽默感。”

不是左派,也不是右派

当年,左派思想在尊孔学校相当蓬勃,更被形容为“左翼份子的温床”。“正值紧急状态和冷战时期,尊孔有不少的老师被政治部捉去,像我的老师饶小园也是。当时,有人说林连玉是左派的,不过钟敏璋对英国官员说,林连玉不是左派,也不是右派的国民党党员,而是民族主义者,读孔孟之书。林连玉有时候会语带 ‘玩笑’地称饶小园为‘小进步’。对林连玉而言,他希望学生支持他,但不要他们走在前头,要学生好好读书。对即将离开学校的高中三学生,林连玉希望他们要有‘偏向’的科目,就是说注重于某些科目,确定志向。”从李业霖的叙述中,略微显现出林连玉当时的教学态度与立场。

连士升、孙罗文眼中的林连玉

“当年吉隆坡的文化消息并没有很开通,文人多在新加坡。当时我也很佩服连士升,他所写的文章几乎没有语法错误,甚至被称为‘文人领袖’。连士升从《中兴日报》转到《南洋商报》后,获得版位比较多,有了更大的发挥空间。他出版的《祖国纪行》,在当时非常受欢迎,后来还陆续出版了四本外国游记。”

“林连玉在周会上赞扬连士升的文章,并用了半个小时谈连士升的事迹,所以我才特别去看连士升的书。”李业霖将阅读连士升作品的个中原因娓娓道来,同时透露:“连士升在一次前往槟城时,路过吉隆坡,顺道见过林连玉。连士升从槟城回到新加坡后,在报纸上写了一篇文章谈到林连玉。内容大意是:华社应该重视像林连玉这样的人才,应该送他到国外考察。”李业霖感慨地说:“如果林连玉当年有机会出国看看,处理教育的方式可能会不一样。”

除连士升外,另有一位新加坡名人亦曾表达了欣赏林连玉之意。“新加坡学运领袖孙罗文(华中学生)来吉隆坡,拜访过林连玉。他说:‘你们联邦有林连玉,我们新加坡还没有这样的人才’。”由此可见,新加坡人在当时很佩服林连玉,而李业霖在听到这番话后,也更敬佩林连玉。

褫夺公民权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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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4月,林连玉先生促成全马华团争取公民权大会,起草宣言,为我国华人争取公民地位。图为当天大会会场全景。(图片:华社研究中心提供)

对于林连玉推动争取公民权事件,李业霖揭秘:“1956年,林连玉拟了公民权宣言,让我誊录,后来在精武山那里发表。”他还透露《中国报》宋哲湘、《民声报》陈见辛与林连玉的关系:“宋哲湘在当时是林连玉的‘重要代言人’,有时候找不到林连玉,宋哲湘就代表林连玉回答问题,林连玉基本上是认同的;而林连玉的原稿是靠陈见辛翻译成英文。”

“1956年的公民权大会,我也跟同学一同前去,但只能在外面,因为我只是负责抄稿而已。当时林连玉很努力推动公民权,他是用中文的;陈祯禄这一批峇峇,还有槟城的一票人,则是用英文。林连玉可说是推动华人公民权、参政的先驱。不过,林连玉与陈六使一样,争取公民权,却被褫夺公民权。”

后来,林连玉被邀请到南洋大学演讲时,李业霖因在场外跑动,而错过场内的热烈气氛。不过,在1961年8月,林连玉被吊销公民权的事件发生后,身为南大学生会秘书的李业霖,却发表了一篇文章,将林连玉称为“马来亚的伏尔泰”。李业霖又透露:“当时,南大学生会里有人建议找陈六使请林连玉到南大当先修班华文老师,或教一年级华文,但林连玉没有答应。”

对师长的零星记忆

除了对林连玉的回忆外,李业霖亦针对当年他接触过的尊孔的饶小园、余思庆、张荃、陈荣兴,培元的刘思聘,育才的蔡任平以及南大的谢哲声等几位教育界名士,零星地谈了一些:

——“饶小园是民主同盟的人,他在尊孔教国文(华文)和哲学,像艾思奇的《大众哲学》和辩证法。饶小园说出来的话,记录下来就是一篇文章。我那时写了一篇文章,内容是浅谈王羲之〈兰亭序〉,结尾涉及老庄思想。饶小园看了,说年轻人不应该如此,应该要相信制度。不过,他称赞文章写得好,给了A+,还给了林连玉看,林连玉在周会上也提了这篇文章。”

——“尊孔校长余思庆,因董事长张崑灵是客家人,就录用他。他的眼界和思维没有钟灵中学的陈充恩或新加坡华中校长的那种境界。他保守、眼界稍低,书也没有读得很好。”

——“张荃是中山大学毕业,潮州才女,曾在麻坡中化当国文(华文)教员,先前是台湾师大副教授。刘锡通被她教过。”

——“陈荣兴毕业于重庆大学,他在尊孔教高中一国文(华文),对老舍有研究,曾在《中国报》发表与老舍有关的文章。”

——“刘思聘校长,原先是在厦门大学,后来转到上海的大夏大学。处事方面有头有尾。金宝是个小地方,办学无法像吉隆坡的尊孔学校。他的想法是,培元学校要建立从小学到中学、甚至大学的完整体系。他不主张改制,只是当时董事经济有问题。改制后,刘思聘任国中校长,独中校长是毕业于中山大学的李伟如。”

——“育才学校的蔡任平校长,是旧式文人,古文不错。他毕业于日本明治大学,是中国新式教育的第一代,蛮守旧的。蔡校长平时管得很严,但育才还算开放,下课后男女同学交往还蛮普遍的。”

——“南大注册主任谢哲声,当过国民党立委、钟灵学校教务长,中英文俱佳,处事不错,演讲也不错。那时候听他说,南大入学考试,有连续三年中文成绩第一是尊孔,其次是中正、华中、槟城韩江,再来则是麻坡中化;英文则是公教。”

编按:基于时间因素,本文未经受访者过目,内容若有问题,由本刊编委会负责。

本文原刊于《林连玉纪念馆通讯》(专号)(2014年:林连玉基金出版)。文章原题《李业霖:对林连玉老师的一点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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